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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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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水

反水 1934年冬,中央主力红军战略转移。国民党军队攻入苏区后,对苏区人民进行了灭绝人性的屠杀。他们纠集卷土重来的豪绅地主、流氓恶棍组织起还乡团、铲共团、暗杀团、义勇队、挨户团、靖卫团、保安队和搜山队等反动组织,对苏区人民进行疯狂报复,手段极其残忍,骇人听闻,从3岁儿童到89岁的老人均不能幸免。他们起初杀人以人头计,报功请赏,后因杀人如麻,改以耳朵计数。曾以残杀苏区人民闻名的刽子手国民党独立33旅旅长黄振中,在宁都、瑞金、于都、兴国、广昌和石城等县屠杀达数万人。国民党江西保安3团团长欧阳江一个晚上就屠杀5()0多名抗交粮食的瑞金武阳群众,制造了著名的武阳围血案。瑞金菱角山一夜活埋300多人,南门岗一次枪杀5000余人,国民党瑞金县长邹光亚在云龙桥下一次集体屠杀120余人。瑞金竹马岗被杀害的人数以千计。在谢家祠和陈家祠,被害革命群众的尸体堆积如山。 据不完全统计,在这一次清剿中,瑞金有18000人被杀;兴国有2142人被杀,被捕6934人,逃亡3410人;于都被杀害3000余人,其中禾丰地区被保安团团长华品懋杀害的革命群众达500余人,沙心地区全家被杀绝的有37户;赣县田村一地被杀94人,其中有14户被杀绝;寻乌被杀害4520人,杀绝900户;会昌被杀害972人;石城县被杀的干部和群众576人;广昌被害1000余人;宁都被害的干部和群众3378人;上犹县被害干部达1466人。在敌人的血腥屠杀下,很多村庄被杀光,成了无人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队伍开进黑石口时天上响起滚滚的雷声:雷声很沉闷,似乎是从大山深处传出的。深灰色的云彩像浓重的炯雾将山顶笼罩起来,看上去如同天要塌下来。付大成背着大枪跟在队伍后面,越往山口里走心情越沉重:付大成很清楚,再往前走会有一个丫字形的岔路口,往左面是一条上山的路,往右面则通向石坡村。但是,付大成断定,汤营长是不会让队伍走左面的路上山的,现在队伍正需要给养,汤营长一定会去石坡村。 付大成想到这里,心更加悬起来。 付大成对石坡村很熟悉,当年走村串街做杀猪营生时,经常游走到这边来。石坡村养猪的人家很多。这一带山上有一种叫稻谷草的野菜,叶片汁多饱满,猪吃了长膘很快,因此养猪并不需用太多的谷糠,每天只要去山上扯一筐稻谷草回来就能把猪喂得很肥。所以,石坡村的人家无论贫富,都会养一两口猪。当年付大成对石坡村里养的猪了如指掌,谁家的猪伢是几时买的,应该几时H{圈,心里都有一本账,所以每次来石坡村就总要住上几天,杀几口猪再走:付大成杀猪并不收取太高的费用。付大成认为收费高了没有道理。猪是人家一把菜一把菜辛辛苦苦喂起来的,自己不过是帮着杀一下,怎么可以向人家多要钱呢?不过猪下水总还是要一点的,付大成每杀一口猎都要向主家讨一些猪肠-一挂猪肠很多,付大成并不都要,有一点就足够了。付大成喜欢一边吃着猪肠子喝一点酒酿。在石坡村,江月芳的酒酿最好,不仅甘甜爽口也很劲道。当初付大成就是因为买江月芳的洒酿,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那一次付大成算错了日子,来到石坡村没有几头猪可杀,但一连几天一直在下雨,就只好先住在祠堂里。一天下午,付大成闲着没事,忽然想起曾听人说,村里一个叫江月芳的女人酿的水酒最好,便想去买一些来喝。但摸一摸身上已经没有钱,想了想,便拎着一串猪肠子来到江月芳的家。付大成早听人说过,江月芳是一个很不幸的女人,虽然才多岁,却已经守寡十几年。当初江月芳的男人去赣江上跑船,不小心跌进水里淹死了。那时她刚生下儿子春良,硬是一个人将孩子拉扯起来。江月芳一个女人家自然做不动太多的事情,但她会酿水酒,她酿的水酒不仅在石坡村,就是走黑石口也是很有名的,因此远近的男人都喜欢来她这里买酒吃,在那个下着雨的下午,付大成来到江月芳的家时,江月芳正在刷装酒用的竹筒。江月芳酿的水酒要装在竹筒里,这样酒渗进竹子,竹子的气味再散到酒里,味道不仅纯正还会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江月芳正坐在门前用来的泉水清洗竹筒,付大成就走过来。江月芳当然也认识付大成,知道他经常来石坡村杀猪,于是抬起头看看他问,买酒? 付大成说,买酒。 江月芳问买多少? 付大成嗯嗯了两声说,买……一竹筒 江月芳笑一下,说,一竹筒有很多呢。 付大成说,那就……半竹筒吧 江月芳应了声,就起身去装酒。 付大成又说,我,嗯……身上没钱 江月芳站住了,慢慢转过身看看他. 付大成说,这两天杀猪,还……还没收上钱来。 江月芳没有说话,仍然看着付大成。 付大成低头看一看自己手里拎的猪肠,对江月芳说,这串猪肠子,就抵酒钱吧。 江月芳摇摇头说,我只收钱,不收猪肠子, 付大成张张嘴,一下没了主意二 江月芳没再说话,又沉了一下,转身去打了水酒来,就从付大成的手里接过那串猪肠子走进灶屋:时间不大,灶屋里就飘m煮大肠的腥臊香气。江月芳将煮好的肠子端}{j来,放到一张小桌上,看看付大成说,你要喝酒,就在这里喝吧。付大成看看小桌上正在冒着热气的煮大肠,又抬起头看看江月芳,嘴唇动了动说,谢……谢了。江月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说,你一个人住在祠堂里,又没有锅灶,到哪里去煮肠子呢: 付大成没再说话,就坐下来一边吃着大肠一边喝起酒来。 2 直到几年后,付大成再想起那个下着雨的下午,仍然觉得那是他喝酒最舒服的一次。在那个下午,他一边喝着竹筒里的水酒,一边嚼着韧香可口的猪肠子,闻着从灶屋里飘Im的柴火气味,听着江月芳刷洗竹筒的声音,忽然有一种温馨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这样一个四十多岁还一直孤身的男人从未体验过的。这一次事后,付大成专门义找了一个下午来给江月芳送酒钱,而且特意又拎来一串猪肠子。但江月芳只接过酒钱,然后看了看这串猪肠子说,怎么,你拿我这里当酒馆了吗,我只卖酒。付大成连忙解释说,他拎来这串猪肠子是特意送给江月芳的,他是想感谢她,设有别的意思。江月芳义看一眼付大成,轻轻叹息一声,就接过猪肠子转身进灶屋去了。这一次,付大成就又一边喝着水酒,一边嚼着韧香的猪肠子,感受到了那种说不m的温馨,而且从这以后,他再来石坡村杀猪,就总要来江月芳这里喝酒。村里也曾有人打趣,问付大成说,你每次去江月芳那里只是喝酒吗,还做不做别的事?付大成立刻很认真地说,当然只是喝酒,除去喝酒还能做什么呢? 付大成这样说的确是心里话。 付大成每次见到江月芳,心里就会感到一紧一紧地发跳。江月芳虽然已经快四十岁,但皮肤很好,模样也很清秀,付大成在这样一个女人的面前总是觉得白惭形秽:由于多年的杀猪生涯,付大成的身上总会散发m一股浓重的油腻腻的气味,这种气味连他自己也能闻到:付大成曾听村里人说,江月芳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人,无沦冬天还是夏天,几乎每天都要洗澡。所以,付大成每次来江月芳这里之前,就总要先到村外的小溪里去把自己洗一洗,尽管他知道,身上的气味就是再洗也无法洗掉,但他还是要认真地洗,仔细地洗。曾有人偷偷告诉付大成,江月芳在村里对人们说过,按说她一个寡妇家,每天在家里向男人们卖酒已经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再让付大成这样一个孤身男人经常去自己那里喝酒,总担心会袱人们}义论?但是,江月芳又说,付大成的确是一个很老实的男人,他去自己那里喝酒只是喝酒,从没有过非份之想,更没有过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付大成听了这些话很感动。 其实,曾经有过一次,付大成险些没有把持住自己。 那是在一个夏天,付大成来到石坡村一口气杀掉五头猪,到傍晚时几乎累得筋疲力尽。村里人见他辛苦,给了他一些猪肠子之后,就特意又给了他一叶猪肝.付大成杀猪挣到钱,又得了这样一挂猪肠和一叶猪肝,心里自然很高兴,于是就义来到江月芳这里。这时江月芳的儿子春良已经去参加了担架队,这一晚刚好回来取衣服,于是就和付大成一起多喝了几杯。到天黑时,春良赶着回担架队去了,付大成这时就觉出自己喝得有些多了。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将江月芳家的门前照得雪亮。付大成坐在门外的小桌跟前喝着酒,看到江月芳正在灶屋里烧水,灶膛里柴火映得她脸上一闪一闪的很红,突然感到一阵心动。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不知怎么就站起来,然后朝着灶屋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江月芳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看走进灶屋的付大成问,有什么事。 付大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江月芳。 江月芳一定是觉出了付大成的神情不对,突然愣了一下。 她说,你……先去喝酒吧,再过一会儿……水就烧开了。 付大成慢慢走到江月芳的跟前,睁大两眼看着她。 江月芳镇定了一下自己说,我给你泡些茵陈茶来。 她这样说着就站起来,想朝灶屋的外面走。 付大成突然说,咱们两人,一起过日子吧。 江月芳一下笑了,说,你喝酒……喝多了。 付大成摇摇头说,我没喝多,我说的是心里话。 江月芳没再说话,抬脚就朝灶屋外面走。付大成看着她,突然跟过去猛一下就从后面将她抱住了。付大成感觉到江月芳的身上很柔软,这种柔软让他浑身战栗了一下。江月芳并没有说话,她先是静静地站了一舍儿,然后慢慢回过头。付大成借着月光看到,江月芳的脸上竟然已经满是泪水。付大成立刻愣住了,两只手一点一点松软下来。 江月芳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付大成这时已经酒醒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月芳。 江月芳又说,可是,我没有办法跟你一起过日子。 付大成问,为什么? 江月芳沉了一下,说,还是……还是不要说了。 付大成立刻说,不不,你一定要说。 江月芳又沉了一下说,就是……你身上的气味。 付大成说,气味? 江月芳点点头说,我一….实在不能忍受。 付大成连忙说,我以后,可以不再杀猪。 江月芳说,可是,你不杀猪又能干什么呢? 付大成想一想,一时竞也想不出自己除去杀猪还能干什么。 江月芳摇摇头说,你……还是走吧。 付大成愣愣地看着江月芳。 江月芳又说,实话告诉你,就是现在,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我闻到你身上的气味都想呕。江月芳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竟真的哦地呕了一声。 付大成没再说话,转身慢慢地走了…… 一进黑石口,路就更加难走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在队伍的中间还裹挟着一些男人和女人。这些人都用绳索拴在一起,男人一串,女人一串,跌跌撞撞地被端着大枪的士兵押解着。绳索拴在每个人的脖颈上,打的都是活结。这是汤营长发明的办法,将绳索拴在脖颈上,再捆住两手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逃脱,而在脖颈上打了活结,只要稍稍走慢一点立刻就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汤营长很为自己的这个发明得意,他把这种拴人的方法称为拴贼扣。这些男人和女人都是搜山时抓到的,当然,男人有男人的用处,女人有女人的用处。汤营长在抓到这些人时已经先为他们定了性,男人都是红军或游击队,女人则都是女红属或女苏干。所谓女苏干,也就是当初苏维埃政府的女干部。大家的心里自然明白,这样一定性后面的事情也就名正言顺了,抓到的男人送上去,按人头可以奖励五块大洋。女人则另有更重要的用途,用汤营长的话说,保安团都是后娘养的,要军饷没军饷,要给养没给养,如果再不搞些女人慰劳一下自己就太亏了。因此汤营长带领队伍搜山,只要抓到女人一律认定为女红属或女苏干,这样也就可以随意处置了。 付大成跟在队伍后面走着,抬起头朝前面看了看。春良也被押在队伍里。他的一条腿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由于脖颈上被套了绳索就不得不踉踉跄跄地拼命往前走。春良是在天亮前被抓到的。当时队伍在一面山坡上搜索,发现了一片樟树林。汤营长搜山已经很有经验,仕知道在这样的树林里很可能藏有躲山的人,于是做了一个手势,让队伍哗地散开,就朝这片树林包抄过去。付大成从没打过仗,手里的大枪还是刚刚发下来的,于是心里一下就有些紧张。不过他听刘长庚说过,在这种时候只要尽量弯下腰就不会有危险。刘长庚到保安团的时间比付大成要长一些,所以经历的事情也多一些。刘长庚还告诉付大成,可不要小看那些躲山的老百姓,他们当年都是闹过红的,哪怕是一个小孩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冲出来扎你一梭标。这时付大成猫着腰,端着大枪一点一点靠近树林。就在他躲到一棵树后时,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从后面用胳膊勒住了。他想叫一声,但只是哏地一下没有叫出来,接着只觉喉咙的地方一凉。他意识到,是一把尖刀按在自己脖子上了。 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不要动! 付大成立刻就不再动了。 付大成曾听刘长庚说过,如果遇到这种危险的时候千万不要挣扎,否则只会更危险。付大成感觉按在自己脖颈上的尖刀稍稍松了一些,他趁机一回头,立刻愣住了。他看到站在自己身后握着一把尖刀的人竟是春良。春良显然也很意外,他并不知道付大成参加了保安团,于是睁大两眼看着他,张张嘴似乎想说出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这时付大成已经回过神来,连忙低声说,你……快走! 春良朝左右看了看,附近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付大成又推了春良一下说,往东面跑,那边没人。 春良又看了付大成一眼,就转身朝东面跑去。 这时付大成立刻端起大枪。付大成自从拿到这条枪还从来没有放过,他原本不会放枪,但这时冲着两边闭起两眼一扣板机,砰地一声,竟然真的放响了一枪。正在附近的刘长庚和另几个人立刻朝这边赶过来,问付大成发生了什么事。 付大成指着西边说,刚才有一个黑影,朝那边跑了。 刘长庚朝西边看一眼,只是哦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这时东面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接着就是汤营长的叫骂声。刘长庚几个人迟疑了一下,相互看了看就朝那边赶过去。时间不大,就见汤营长带着几个人举着火把回来了。付大成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到,春良被推推搡搡地押回来。春良的腿上显然受了枪伤,走路一瘸一拐的,额头上还有一些血迹,看样子是经过了一番搏斗。汤营长走到一棵树下站住了,让人将春良带到自己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问,你是干什么的? 春良面无表情地说,躲山的。 躲山的? 汤营长看着他歪嘴笑了。 既然是躲山的,跑什么? 春良说,怕被你们抓到。 汤营长摇摇头说,我看你不像躲山的。 春良说,我就是躲山的。 汤营长说,躲山的这样厉害?几个人都按不住你? 春良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汤营长。 汤营长说,刚才有人看见了,你往草丛里扔了什么东西? 春良仍然没有回答,索性做出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汤营长拔出手枪咔地掰开机头,指着春良说,快说! 春良慢慢把头别转过去,看着远处漆黑的山林。 汤营长点点头说,好吧,你现在不想说可以,会有地方让你说的。 他这样说罢示意了一下,就让人将春良押走了。 付大成知道,春良闹红的时候一直在担架队,后来红军的大部队撤走了,他就上山参加了游击队。但让付大成没有想到的是.春良竟然没有走远,就在这黑石口一带的山上。现在保安团将他抓到了,后果自然可想而知。所以,付大成想,一定要寻找机会帮他逃走。但是汤营长显然很重视春良,特意让人将他拴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样再想逃走也就更加困难。此时,付大成跟在队伍后面又走了一阵,就紧走几步朝前面赶过来。他看一看身边的人没注意,就将一个饭团塞到春良的手里。春良由于腿上有伤,走路很艰难,所以两手没有被捆绑。他显然是饿坏了,接过饭团立刻塞进嘴里,嚼也没嚼一伸脖子就咽下去。付大成朝左右看了看,又掏出一个饭团塞给春良。春良又塞进嘴里咽了。付大成低声对春良说,前面拐过一个隘口快到石坡村时,队伍会停下来休息,到时候我帮你逃走。 春良苦笑了一下说,算了,不用了。 付大成睁大两眼看看他问,为什么? 春良说,我的腿伤很重,跑不掉的。 付大成说,可以试一试。 春良说,不用试了,搞不好……会连累你。 春良说罢又看了付大成一眼,就朝前走去。 队伍开进石坡村时已是中午。 石坡村像一座坟墓,街上空荡荡的悄无声息,看不到一个人影。显然,人们都已躲到山上去了。汤营长咒骂着,让手下人去挨家挨户搜粮食或别的什么可吃的东西。但家家都是四壁空空,不要说粮食,连灶上的铁锅都已被搬走藏起来。几个士兵不知从哪里找到两头半大猪,半拖半拽地拉过来。这两头猪都已经饿得半死,肉皮像衣服一样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汤营长一见立刻高兴起来。汤营长很爱吃肉,搜山的时候实在找不到猪。 所以,汤营长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付大成说,我……不想当兵。汤营长说,那就不让你当兵,只让你杀汤营长这样说罢就转身走了。 但是,汤营长这一次又食言了。 付大成刚刚穿上保安团的黄军服,就有人给他拿来一条大枪。付大成一见这大枪立刻说,我只管杀猪,不用大枪。但给他拿枪来的人却说,汤营长说了,不杀猪的时候也要拿枪。付大成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是被抓壮丁了。 在这个中午,付大成将这两头饿得半死的瘦猪拉到村外的溪边,先把猪杀了,然后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收拾。褪猪毛要用热水,但村里已经找不到铁锅,无法烧热水。不过付大成还另有办法,付大成不用热水也一样可以把猪毛褪得很干净。付大成一边收拾着这两头瘦猪,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队伍一开进石坡村,汤营长就开始在祠堂里审问刚刚抓到的人,皮鞭、棍棒、刀割、火烤,哇哇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村庄。付大成知道,汤营长这样审问是另有目的的。现在队伍缺少给养,所以搜山抓到的人不可能都带在身边,要先确定下来,哪些是真的红军、游击队或苏区干部,哪些只是普通百姓。这样确定之后,只把红军、游击队和苏区干部带走,因为后面还有审问价值,而普通百姓则统统就地杀掉。如此一来,被杀掉的人也同样可以按红军、游击队或苏区干部充数报上去,也就同样可以领到每个人头五块大洋的赏金。所以,队伍开进石坡村之后,付大成寻找了一个机会悄悄告诉春良,汤营长审问他时,千万不要说自己只是普通百姓。春良不明白,问为什么。付大成就对春良说了汤营长这样审问的真正目的。但春良听了想一想,却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行,自己绝不能这样说。 付大成不解,问为什么。 春良说,如果自己不承认是普通百姓,也就等于向敌人承认了自己是游击队,而自己是在黑石口的山上被抓到的,这样一来也就暴露了游击队的行踪。可是,付大成对春良说,你如果说自己是普通百姓,立刻就会被杀掉,这个汤营长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春良听了笑一笑说,杀掉就杀掉吧,我从闹红那天起就不怕被杀掉。 这时,付大成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春良就这样被汤营长杀掉。他想到这里,就扔下手里的杀猪家什朝村里的祠堂走来。付大成走进祠堂时,汤营长正在审问春良。春良的腿伤看上去很重,一条裤管已被血染红了。汤营长盯着春良说,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春良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汤营长说好吧,那我就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春良说,我已经说过了,上山采药的。 汤营长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有半夜上山采药的吗? 春良说,我是白天上山的,天黑迷路了,才困在山上。 汤营长笑了,说,你这样的当地人,会在山上迷路吗? 春良就不再说话了。 汤营长点点头说,好吧,你可以再想想。 汤营长这样说罢,就让人将春良押走了。 汤营长似乎有些累了,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一回头看到了正站在台阶下面的付大成,于是问他有什么事。付大成正在心里想着怎样救春良的事,突然被汤营长这样一问,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想了一下就随口说,猪……都收拾出来了。 反水(2) 汤营长听了哼一声,朝他挥挥手。 付大成就赶紧从祠堂里出来了。 付大成回到村外的小溪边,发现收拾好的两头瘦猪都已被汤营长的手下人弄走了。他先将杀猪用的家什在溪里清洗了一下,想了想,索性脱掉衣服跳进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一连几天赶山路钻山林,身上已被汗水沤得发黏,这时在溪水里一洗顿时感到浑身清爽。付大成从水里上来穿上衣服,正要转身回村,忽听小溪对面的竹林里有人哎了一声。付大成立刻站住了,抬起头朝对面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人。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身刚要走,竹林里又有人哎了一声。这一次付大成听准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想了想,就放下手里的家什跳到对岸,朝竹林这边走过来。竹林里传出一阵声响。付大成突然愣住了,他看到,竟是江月芳从竹林里走出来。付大成连忙向四周看了看,上前一把又将江月芳推进竹林。他低声对江月芳说,这种时候,你怎么回村来了? 江月芳说,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付大成问,有事? 江月芳说,有事。 付大成问,什么事? 江月芳说,回去说吧。 江月芳说着就要拉付大成去自己家。 付大成立刻说,现在去你家太危险。 江月芳说走吧,我自有办法。 付大成只好跟着江月芳朝她家走来。 付大成从江月芳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她看到自己穿着保安团的军服并没有显出意外。他有心向江月芳解释一下,自己参加保安团只是被抓的壮丁。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江月芳家靠近村边,这里稍稍僻静一些。付大成过去虽然经常来江月芳这里喝酒,但每次来只是坐在门外,并没有进过屋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江月芳的这间土屋竞还暗藏着一个阁楼。这间土屋从表面看只是稍显高一些,并没有什么特殊,但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假烟道,钻进这个烟道一直爬上来,就可以进入屋顶的夹层。这个夹层有半人多高,通风透气很好,而且从外面丝毫看不出任何痕迹。付大成跟随江月芳爬进这个夹层,看到地板上铺着一张竹席,席上有竹枕,旁边还有几件手使的东西。江月芳告诉付大成,这个夹层还是当初闹红时儿子春良帮她做的,为的就是有一天遇到什么不测,可以用来藏身。现在这夹层果然派上了用场,她每天白天出去躲山,晚上就悄悄回来住在这夹层上。 这时,付大成发现,江月芳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她看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只是张张嘴却没有说出来。这样沉了一下,她说,你……等一下。 她这样说罢就又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江月芳又上来,将一支竹筒放到付大成的面前。付大成看看这支竹筒,又看看江月芳。江月芳没有说话,又转身去拿出一小盘腌笋。 江月芳说,我酿的水酒……只有这些了。 付大成看看江月芳说,我身上……没钱。 江月芳沉了一下说,钱的事,就不要说了。 付大成说,你刚才说有事……究竟什么事? 江月芳说,你先喝酒吧,喝了酒再说。 付大成摇摇头说,你不说,我不喝。 江月芳看他一眼,说,那你就别喝。 付大成轻轻喘出一口气,只好打开竹筒,将水酒倒进碗里,端起来喝了。付大成已经很久没有喝到江月芳的水酒了,这时突然喝下去,立刻感到身上轰地一热,接着,似乎全身的筋骨都松展开了。江月芳又为他倒上一碗。付大成又端起来喝了。付大成就这样接连喝了几碗水酒,渐渐地就感觉有些轻飘飘起来。这时,他只觉江月芳的一只手像一片树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只手很轻,很柔,如同一阵风在皮肤上拂过。然后,这只手只轻轻一扳,付大成就慢慢地仰身躺到竹席上了。付大成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解开了,接着,另一个光滑冰凉的身体就朝自己压上来。他闭着眼,轻轻哦了一声,两只手就搂住这个身体,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听到江月芳在自己的耳边呼吸着,喷出的气息吹得他耳廓痒痒的。 他说,我……刚又杀了猪,你不怕身上的气味么? 江月芳没有说话,只是用身体一下一下地回答着。 付大成又说,现在……你可以说了,究竟……什么事? 江月芳突然在付大成的身上停下来。接着,付大成就感觉到,有几滴冰凉的东西落到自己的身上。付大成激灵一下,立刻从竹席上坐起来。 他明白了,江月芳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这件事……我原打算先不对你说的。 江月芳说,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对我说呢? 付大成说,我想……等把事情办好,再告诉你。 江月芳立刻睁大眼说,你……已经想好要帮我? 付大成点点头说,在这种时候,我当然要帮你。 付大成这样说着,突然又愣了一下。他朝江月芳的身上看了看,问,你对我这样,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江月芳没有说话,埋下头去又抽泣起来。付大成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江月芳这样抽泣了一阵,才慢慢抬起头说,我只有……春良这一个儿子…… 付大成又用力看一看江月芳,就起身下阁楼去了。 付大成想了一个下午,到傍晚时就又来到村里的祠堂。 汤营长将准备押去城里的人都关在祠堂里。付大成知道,这时在祠堂门口站岗的应该是田在兴。田在兴和刘长庚是同乡,而付大成与刘长庚的关系很好,因此,田在兴平时跟付大成的关系也就比别人更近一些。在这个傍晚,付大成来到祠堂门口,果然看到田在兴正抱着大枪坐在门前的石杵上,于是走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想……进去一下。田在兴看看周五没有人,轻声对付大成说,这里关的都是要犯,你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付大成点点头说,这我知道。 田在兴问,你又要去看那个打伤腿的人? 付大成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田在兴哼一声说,在路上,我看到你塞给他饭团了。 付大成连忙说,这话可不敢乱说的。 田在兴没说话,朝付大成歪了一下头。 付大成又朝周围看了看,就赶紧进祠堂去了。 汤营长审问春良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所以,春良被单独关在享堂旁边的一间小屋里。付大成过来敲了一下门。春良的脸就在门上的小洞里出现了。付大成朝四周看了看,掏出一把红薯干塞进门洞,又递进一支装水的竹筒,然后轻声说,我刚才去你家了。 春良连忙问,我妈……怎样? 付大成说挺好,你放心吧。 春良又问,她……知道了? 付大成嗯一声,说知道了。然后想了一下,又说,你现在不要说自己是红军游击队,也不要说自己是普通百姓,不管汤营长怎样问,只是什么话都不要讲。 春良问,为什么? 付大成说,你如果承认自己是红军游击队,担心会暴露队伍的行踪,可要说自己是普通百姓,就立刻会被处决,你什么都不说,汤营长就拿你没办法。 春良问,今天下午,审问的那些老百姓呢? 付大成沉一下说,都已经押上山去处决了。 春良就慢慢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这时前面享堂的院子传来一阵脚步声。付大成连忙又向春良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记住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然后就匆匆朝前面走去。走过享堂的大门时,迎面碰到汤营长的卫兵。汤营长的卫兵看看付大成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付大成支吾了一下说,来找……汤营长。 汤营长的卫兵说,汤营长在旁边的跨院。 付大成应一声,就赶紧从享堂里出来了。 付大成来到街上,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先让自己镇定了一下,然后就朝跨院这边走过来。他已在心里想好了,现在如果想保住春良的命,至少不要让他立刻被处决,就必须让汤营长知道,春良并不是一个普通百姓。但是,如果直接告诉汤营长春良是游击队也就等于出卖了他,那样他虽然不会立刻被处决,后面反而更加危险。付大成曾亲眼见过汤营长的手下人是如何处置红军和游击队的,他们杀人的方式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所以,付大成经过一番考虑,就决定对汤营长说得模棱两可一些。 他这样想好之后,就朝旁边的跨院走来。 汤营长正坐在跨院里的一棵樟树底下,面前的桌上摆着付大成下午刚刚收拾出来的猪下水,此时正散发出一股肉煮的香味,旁边还有一壶水酒。汤营长一边吃着一根猪肠子,一边喝着碗里的水酒,手上和嘴上都是油汪汪的。付大成走过来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汤营长放下酒碗一回头,发现了付大成,看看他问有什么事? 付大成说,我来……是想向您报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汤营长听了立刻将手里的猜肠子扔到桌上,说,说吧。 付大成说,有一件事,我还一直没有来得及向营长说。 汤营长皱皱眉不耐烦地说,你快说吧,究竟什么事? 付大成似乎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就是那个……打伤腿的年轻人。 哦——汤营长立刻站起身,朝付大成走过来,这年轻人怎么回事? 付大成说,他……确实不是普通百姓。 汤营长问,是什么?红军……游击队? 付大成摇摇头说,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是….. 付大成说了两个是,一时也想不出究竟应该说春良是什么。 他又想了一下,说,这样说吧,当初我来这一带杀猪,曾有一次碰到这个年轻人,他把我带进一个大院子,连着杀了两口猪,可后来一直没给钱。 汤营长立刻问,是给他自己家杀的猪? 付大成很肯定地说,不是,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出出进进都是人。 汤营长顿时来了兴趣,问,这么说……他是个苏干? 付大成连忙说,也不是,他不像是那个院子里的人。 汤营长不耐烦了,皱起眉问,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付大成说,要我看,他是帮苏区政府做事的人。 汤营长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对,如果他帮苏区政府做事,就肯定是一个苏干。这样说着又哼一声说,我早就看出他不像个普通百姓么!好,太好了!一个苏干能值六块大洋呢! 汤营长这样说着,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下去。付大成从跨院里m来时,感到自己通身是汗。 付大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大错特错的事,这件事错得几乎要将春良的性命送掉了。春良确实曾让付大成去给乡苏雏埃政府杀过两头猪,而且也确实没有给钱。那一次是中秋节,乡苏政府准备杀两头猪给区苏政府送去,然后再由区苏政府统一送到部队去慰劳红军。但当时春良对付大成说,手头一时没钱,暂时先记在账上。付大成听了还有些不太高兴,说自己杀猪从不赊账。春良却说,苏维埃政府是不会赖账的,再说付大成经常来这一带杀猪,下次再给也是一样的。现在付大成不知怎么竟将这件事想起来。付大成原以为自己很聪明,他不说春良是红军或游击队,也不说他是苏干,只含混地说他曾帮乡苏政府做过事。他认为这样说了春良的身份就会模糊起来,汤营长就会既不认为他是普通百姓,也不认为他是乡苏干部。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汤营长一听他这样说,竞立刻就认定春良是一个苏干。付大成当然知道,如果春良被认定是苏干就会更加危险,因为苏干还不像红军和游击队,没有任何审问价值,所以只要抓到送上去立刻就会被杀掉。 付大成站在街上,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攥出汗来。 付大成慢慢走出村外,来到溪边。付大成这些年已经养成一个习惯,每遇到一件不知该怎样办的事情,就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他要先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准确地权衡利弊,也才能想清楚应该如何去做。但是,付太成在溪边坐了一阵,却怎么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春良被关在祠堂里,卫兵看管得很严,而且他的腿上还有伤,所以,如果想帮他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如果他不逃走,就只阵,没有找到踪影,回来之后恼羞成怒之下就命人将刘长庚捆起来吊到树上。直到这时,汤营长才知道了刘长庚竟然就是上竹村人,接着突然又意识到,那个游击队长叫刘儆但刘长庚却矢口否认自己有意放掉刘长年等人。刘长庚说,他跟刘长年虽然是亲叔伯兄弟,但已经多年没有来往,况且他也深知刘长年是怎么回事,就是再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将他放走。汤营长见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原想将刘长庚杀掉,但再想一想正是用人之际,而且这时抓壮丁已经越来越困难,于是就将刘长庚留下了。可是死罪饶过,活罪不免,为了杀一做百,就命手下人当着全营人的面将刘长庚的两只耳朵割下来。当然,大家的心里都清楚,汤营长割刘长庚的两只耳朵其实还另有目的,按上级规定,每杀掉一个红军、游击队或苏干,可以奖励几块大洋,而去上面请赏的凭据就是耳朵,每两只耳朵算一个人。汤营长这样割掉刘长庚的两只耳朵,刚好可以去上级那里领到几块大洋。 刘长庚就这样,从此失去了两只耳朵。 付大成知道,刘长庚一直对汤营长心存怨气。他在一次喝酒之后曾对付大成说,总有一天,他会寻找~个机会将汤营长一枪崩掉。当时付大成听了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提醒刘长庚说话当心,对他说,这样的话如果被汤营长的心腹听去了可不得了。刘长庚却拿过大枪哗地一拉枪栓说,这年月谁怕谁,真到打仗的时候子弹可不长眼,砰地一枪打死一个,你知道是哪条枪管里射出的子弹?所以,付大成这时想,这件事如果找刘长庚应该最合适。付大成在这个傍晚找到刘长庚时,刘长庚刚刚下岗回来,正蹲在破庙里端着一只破盆喝粥。付大成走过来拉了他一把。刘长庚抬起头看看付大成。付大成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刘长庚就放下破盆跟着付大成m来了。走到破庙外面,刘长庚问付大成,有什么事。 付大成并没有回答,领着刘长庚径直朝村边江月芳家走来。 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村边的竹林只剩下一个轮廓。江月芳已经煮好了猪肠子,正在烧水。江月芳家的柴灶当初曾被春良改造过,烟道经过一间暗室,这样做饭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