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夏季的一天,时近中午,波兰的布列斯特的郊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座小山般大小的泥土石块,轰的一下一直被抛上天空。随着周围士兵的一阵欢呼,地下仓库的入口处显露了出来。上尉朝站在他身边的老头点了点头,然后下令:皮克上士,点上火把,下去打开大门:皮克答应一声,迅速点上一个熊熊的大火把。他左手执着火把,右手拿着一根铁杆一步一步走下去。地下室隧道的拱道是石块砌的,很长,黑咕隆咚的。据外面站着的那个老头——原白俄军队的老上校说,拱道的尽头是一座秘密军用仓库。
九年前,德国军队长驱直入、兵临城下时,俄国军队来不及撤退,只好炸毁地下仓库的入口处暂时隐蔽。然而,以后这个城市不再属于俄国,唯一知情的俄国上校也因为十月革命而流落他乡,他在生活困难时想起这个秘密来,想捞它几个钱用用。
脚步声回响在空空洞洞的拱道里,显得有点阴森怕人。突然,里西传来一声响亮、严厉的吆喝:什么人?站住!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一个入口处被填得严严实实。长达九年没人进出的地下仓库里,竟还有一个哨兵在站岗!上士吓得屁滚尿流,返身就跑。等他面孔煞白、跌跌绊绊地跑到洞口时,他差不多要晕倒了。同伴们吃惊地问他:你看见什么了?他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一个鬼!一个鬼!他的长官给他一个耳光,大骂道:胆小鬼!神经病!走,跟在我后面,看我去把你见到的那个大头鬼揪出来。 于是这个神气活现的军官亲自带了上士,转身又朝这一黑暗而又潮湿的隧道走去。但是,走不多久,在那深不可测的黑乎乎的雾气中,又传来了那哨兵严厉而又坚决的俄语吆喝声:什么人?站住!接着,在这一片寂静中,清清楚楚地传来了步枪的拉枪栓的声音。正好上尉是懂得俄语的,他在惊慌失措中脑筋飞快地在转:如果真是一个鬼,未必会有枪,看来,这是一个真真实实的活人。这军官鼓起勇气,用生硬的俄语问道:请问,您是什么人?那个哨兵朗朗回答说:我是被派到这儿来看守仓库的哨兵,在没有人接我的班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地下室!这下,上尉虽然不再惊慌,但也真的大为震惊了:请问,您知道不知道,您在地下室里已待了多少年?哨兵回答说:是的,我知道。我是九年前,也就是1915年8月开始上岗的。 这,真是一个奇迹! 接着,上尉不得不向哨兵解释,九年来在地球上发生了些什么变化,告诉他,他所服役的沙皇军队已不复存在,并且还道出了他过去的上级——即那个指点仓库所在地的军需上校的姓名。直到这时,这哨兵才同意自己下岗。
于是,士兵们帮助他爬出了这个活地狱,登上了阳光灿烂的地面。但就在人们还没看清这个年轻人的真面目前,这哨兵猛的双手掩脸,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在这一刹那间,波兰人这才想起来,他在黑暗中已度过了九个年头,在出来之前,他是应该被蒙上眼睛的。可惜现在已为时过晚:他因为一下子适应不了强光的刺激,双目失明了。
这哨兵的头发浓密而乌黑,又长又脏的发绺一直落下来挂到了腰带以下。他的黑色的大胡子直能够得着膝盖,他的脸上满盖浓毛,只露出一对白泛泛的失明的眼睛。人们花了好大的劲才使这位地下鲁滨逊安静下来,他开始向他们讲述自己九年的地下生活史。
原来,炸毁仓库入口处的那一天,他正在地下隧道里站岗。突然,前面响起了一阵强烈的轰隆声,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脚下的地面抖动了一下,四周的一切只一下全被黑暗所包围了。显然,当时德军已逼近布列斯特,慌乱中,人们竟忘了检查一下地下室里还有没有人。当他意识到他已被埋在地下时,他跌跌绊绊地朝出口处奔去,漆黑中,他摸到的是那刚塌陷的新土。
救命呀!地下还有人!他声嘶力竭地叫过。但等他知道了这一切都再也不顶事时,他安静了下来。
他先检查了一下仓库里的东西。这里贮存着丰富的干面包。
罐头及其他食品,即便是整整一个连的人,也足够吃上几年。这里有火柴和蜡烛,不愁黑灯瞎火。这儿地处潮湿,地上挖个洞就能喝到水,不愁渴死。最为侥幸的是拱道上原来凿有通风口,他不会被闷死。最初的一些日子,他很不习惯,但是不久,他就安下心来。
不料,祸从天降。有一天,他睡到半夜,忽然被一团团的浓烟呛得半死。
他从梦里醒过来,连连咳嗽,大叫一声糟了。
原来他日夜点的一支蜡烛倒掉、点燃了边上的绷带和棉花,仓库已被火焰所包围。他急忙拿起一件军大衣,舍命扑打,一直打到精疲力竭;火总算扑灭了,他本人却被烧得遍体鳞伤。最叫他伤心的是火柴和蜡烛全部被烧光,从此,他只好呆在永恒的黑暗中了。
过了没有多久,他发现地下仓库里的老鼠多得惊人,它们不但会吃光仓库里的食物,甚至还趁他睡着的时候咬他的鼻子耳朵、啃他的脚趾手指。这样,他只好动手歼灭这些老鼠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要与这些狡猾、敏捷的小家伙争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不久他就学会了凭沙沙声和气味来消灭它们。他找到老鼠洞,一等就是半天,等它出来的时候,他就大叫一声,一下打个正着;或者他能凭着嗅觉我到老鼠窝,只一下,用一只军用铁锅,能罩住一窝老鼠……直到他出来时,他已打死了成百只老鼠。
这位地下哨兵有他自己的异乎寻常的日历。每天,当通风口狭窄的通道里的苍白的微光消失时,他就在隧道上刻上一个记号。他甚至还排出了星期。
星期日那天,墙上的记号比往常的要长一些。每当星期六来临,他都神圣地遵守着部队里的局末浴日。当然他没水洗澡,他的洗澡就是打湿毛巾勉强擦一擦身子,然后走进军装仓库,在货物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内衣裤换上,并且把脏衣裤整整齐齐迭好。这垛脏衣裤无形中成了他的日历。当他获释的那一天来临,他已堆积了四百五十多套。
可惜这位地下哨兵虽然成了新闻界的大热门话题,但他始终未能恢复视力。最后,当地人就把他送回他家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