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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烧锅

时间:2024-08-30 20:43:08 故事大全 我要投稿
马家烧锅

马家烧锅 一 过了山海关,就到了肥得流油的关东了。张望朝和吴瑞坤望着山海关城门楼子上那书写着天下第一关的巨大匾额喘息了好一阵,忽地蹦着欢呼起来。 他们离开山东瓦戈庄已经整整一个半月了。老家闹起了火烈拉(痢疾),十室九空,张望朝老娘和吴瑞坤的父亲都没禁住这场瘟疫的折腾,离开了人世。不久,家乡又闹起了蝗灾,庄稼被吃了个精光,为了活命,张望朝和吴瑞坤只好搭伴来闯关东。 离家的时候,盘缠带的本就不多,走到半路,又被土匪给抢去了,二人只好一边打短工,一边赶往关东。两人正蹦着跳着,吴瑞坤忽地像根棉条,软软地倒了下去。 瑞坤兄弟,你怎么了?张望朝吓坏了。过路的行人很多,却没一个人肯驻足帮忙。 张望朝正在着急,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这位小兄弟怎么了? 张望朝仰头一看,一个穿绸裹缎留着八字须的中年人站在他身边呢!在中年人的身后,跟着两辆带篷的马车。 张望朝一见,连忙跪在中年人面前,恳求他救救吴瑞坤。中年人俯身看了看,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又饥又渴,望见城楼高兴,急火突泄,再加上天气酷热,中了暑了,给他喝点绿豆汤解解暑就好了。中年人说罢,冲着马车喊道,潇湘,你下车,把咱们的绿豆汤端一碗来给这位病人服下。 爹,俺知道了。车篷内传出清脆的声音。张望朝扭头一看,蓝色的车帘子掀开,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张望朝一见,这姑娘身材窈窕健美,秀发披肩,月白色上衣,墨绿色的裙子,一双清澈的大眼镶嵌在如玉般的瓜子脸上,显得端庄秀丽而高贵。 小兄弟,搭把手,将你的伙伴扶起来。中年人道。 张望朝这才将目光从姑娘手上移开。姑娘手抚发梢冲他一笑上车去了。张望朝将吴瑞坤扶坐起来,中年人将绿豆汤灌进了吴瑞坤的嘴里。工夫不大,吴瑞坤睁开了双眼。张望朝告诉他,是眼前的中年人救了他。吴瑞坤翻身跪地就拜。交谈中得知,中年人叫马凤玖,天津杨柳青人,现在海城开设酒坊,此次专程回老家接妻儿的。马凤玖得知他们来自山东的瓦戈庄,微微一愣,问道:二位莫非来自莱阳府? 张望朝点了点头:马掌柜知道莱阳府? 马凤玖笑道:岂是仅仅知道呀!俺听说你们来自山东瓦戈庄,便知你们来自莱阳府。俺祖父和那儿的吴满堂是拜把兄弟。 吴满堂是俺的曾祖呀!您祖父是不是绰号叫马老九?吴瑞坤道。 马凤玖笑道:原来是世侄。马老九正是俺祖父。 马凤玖说,咸丰初年,他的祖父马老九去山东莱阳府探望师父,刚出即墨城,被几个强徒劫持到一座破庙里,是吴满堂仗着一身武艺,打散强徒救下了马老九。马老九感激吴满堂救命之恩,给吴满堂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吴满堂执意不收。马老九感念吴满堂的人品,二人拜了兄弟。 三人越聊越近,马凤玖就问张望朝和吴瑞坤要到哪落脚,二人说,他们只听说关东是个好地方,至于到哪儿落脚,一时还没想好。 马凤玫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缘,更何况俺与瑞坤还是世交。这样吧,如果你们二位没有着落,不如到俺的作坊吧!不过,学徒三年,没有工钱,不知你们二位肯不肯干!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更何况还能学成一门手艺!吴瑞坤的爹在世时跟他说过,天津的马老九是酿酒好手,他烧的酒香飘十里,闻名百里。能给马老九的后人当徒弟,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于是,吴瑞坤看了看张望朝:张大哥,俺是答应东家了,你呢?吴瑞坤嘴儿甜,当即给马凤玫叫上了东家。 张望朝此次来关东,除了想打拼一番事业外,更重要的是寻找他那离散多年的父亲。张望朝连爹的模样也没见过,只听娘说,她怀他时,爹因为一场官司闯了关东。这么多年,爹连一封书信也没往家捎过;但娘一直坚信爹还活在人世,因此,在临终前叮嘱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爹。娘将一个羊脂玉观音挂坠递到他手上说,这是爹给她的订情物,只要有了这个挂坠,就一定能找到爹。娘说完这句话就去世了。茫茫人海,仅仅凭借这只挂坠要找到爹,谈何容易?现在,身上的盘缠已经光了,填饱肚子都成了困难,只能安稳下来后,再慢慢寻找爹。于是,张望朝也答应了马凤玖。 张望朝和吴瑞坤坐到了马车上。马凤玖的女儿马潇湘见这边热闹,也离开娘来到这辆车上。马潇湘比张望朝和吴瑞坤小几岁,都是年轻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马潇湘问二人读过书没有,张望朝说只跟祖父学了几个字,吴瑞坤说,他读了几年私塾,父亲抽大烟抽光了田产,要不然,他还得读上个三年五载呢! 马潇湘道:既然你们都读过书,那潇湘就考考你们。 马凤玖见女儿认真的样子便没阻拦,当时,他手中正持着一把绘有梅花的白扇,于是,马潇湘就指扇为题:白扇画梅,日日迎风花不动。吴瑞坤抓了半天脑袋答不上来,张望朝立即对道:青鞋绣菊,朝朝踢露蕊难开。 马潇湘点了点头,又指路边的一丛铃儿草:风吹不动铃儿草,张望朝又随口应道:雨打无声鼓子花。 马凤玖挑起大指赞了一个,张望朝红着脸儿说:东家高抬俺了,瑞坤是没对,他若对了,准比俺好。 马潇湘笑道:望朝哥,你谦虚什么呀,好就是好嘛! 马凤玖道:望朝,好好干,俺那个小作坊容不下你,将来你要发迹了,可别忘了俺们呀! 张望朝正要说话,却发现吴瑞坤将脸扭到了别处。 当了马凤玖的烧锅里的伙计后,吴瑞坤心里越来越别扭。马家父女对张望朝好得简直没法说,特别是马潇湘,没事就往张望朝的身边跑,一会儿给张望朝擦汗,一会儿又给张望朝送开水,那个热乎劲让所有的伙计看了都眼热。吴瑞坤嫉妒得不行,暗想,俺不缺鼻子不少眼的,凭什么马潇湘非跟张望朝好?俺一定要让马潇湘钟情于俺。东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将她弄到手,就等于拥有了马家烧锅呀! 可怎样让马潇湘改变主意跟他好又做得神鬼不知呢?吴瑞坤绞尽了脑汁。差不多两年过去了,也没有找到排挤张望朝的机会。 二 马太太信佛,只要到了佛菩萨的圣诞,就带潇湘去三十里外的老爷庙进香,有时也请主持僧道悦来家讲经说法。 这天,又到了观音菩萨的圣诞,马太太备下一担香油和一百斤黄豆给庙上送去。同去的还有张望朝和吴瑞坤。因为天气好,路两边桃红柳绿,吴瑞坤坐在车檐上和马潇湘说个不停;张望朝则闷头不语,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来关东两年了,到现在也没打听到爹的消息。昨天晚上,他梦见一个人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虽然他没见过爹的样子,可他坚信这个人就是从未见过的爹。难道,爹已经离开了人世? 望朝哥,你怎么不说话呢?马潇湘笑问。 没什么。张望朝道。 吴瑞坤道:小姐,俺知道张大哥在想什么。 瑞坤哥,那你说说,望朝哥在寻思啥?马潇湘看着吴瑞坤。 张大哥呀,他在想着做梦娶媳妇呢!吴瑞坤做了个鬼脸儿。 从你嘴儿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张望朝抬起头,恰恰和马潇湘的目光相对,红着脸儿看着别处去了。 到了老爷庙,主持僧道悦将主仆让到禅堂。谈兴正浓之时,小沙弥进来禀报道:方丈,不好了,今天刚来的那位挂单的觉尘正在偏殿罗汉像下喝酒吃肉哩!道悦起身道:夫人稍候,待俺去偏殿看看。 张望朝和吴瑞坤好奇,也跟着道悦去看究竟。来至偏殿,果见偏殿罗汉像下,那被称为觉尘的和尚正一手拿着酒葫芦贪婪地吸着,一只手里拿着半只香喷喷的烤鸡。殿内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和酒气。 觉尘见道悦走进来,忙起身将酒和鸡举到道悦面前:道悦师父,这酒正醇,肉正香,您也同俺一起吃些?道悦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门净地岂容污秽?本寺庙小,还请你另觅别处存身吧!觉尘将酒肉揣在怀里,双手合十回礼道:大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既然大师不容俺,那俺就再寻他处。 马家烧锅(2) 觉尘说着走出了山门。张望朝仔细打量他,只见他衣衫褴褛,枯枝般的手里拿着把破蒲扇,脚上趿着一双露着脚趾头的僧鞋,使他一下想起戏文上唱的济癫和尚。 因为往返路途较远,主仆几人当天在老爷庙住下了,第二天一早回返。一路上,觉尘的影子在张望朝眼前挥之不去。正赶上晌午,几个人到了一家小饭铺门口。马太太吩咐吴瑞坤把马拴在门外的拴马桩上,然后领着大伙儿进屋吃饭。 几个人正在吃喝,就听饭铺的一个伙计朝着外边直嚷嚷:去去去,这儿是你进来的地方吗?瞧你这身衣服上的味儿,甭把客人们给熏跑了! 张望朝一抬头,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那个觉尘。觉尘的脸上挂了一层灰,看样子有好几天都没洗了。 阿弥陀佛,施主就行行好,让俺进去吧!俺都好几天都没进一粒米了。觉尘一边哀求一边迈步往里头进。 伙计骂道:你要是再不走,俺可叫人了!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 马太太见了心中不忍,就从店伙计手里买了几个馒头递到觉尘手上,觉尘千恩万谢,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吃饱喝足,大家往回赶。正往前走,忽听车老把喊:太太,不好了,有土匪! 车把式话刚落,路旁的一个小柳树林里蹿出十来匹马,将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红脸大汉指着马太太喝道:识相点的,将车里的银洋给俺留下! 马太太一看,忙对为首的红脸大汉说:这位好汉,俺们今天出来身上不方便,待俺们回去后将银子奉上,您看怎么样?土匪头子大笑道:少在这儿罗嗦,谁不知道你们马家烧锅有的是钱,实话告诉你,绑的就是你们娘儿俩!弟兄们,动手! 土匪纷纷下马冲向马车。张望朝冲吴瑞坤和车把式喊:保护好太太和小姐! 张望朝和吴瑞坤来自武术之乡,二人都练过功夫,尤其是张望朝,三五个人近身不得。张望朝听娘讲,爹还是全县出名的武师呢! 张望朝操起车上的一根木棍立了个门户,吴瑞坤也操起一只板凳,车把式操起了长鞭。土匪人多,三人很快被围,张望朝脖子上的羊脂玉挂坠也被土匪头子扯去。土匪头子看了看观音挂坠,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好的东西,这个就归俺了! 玉观音挂坠是寻找爹的信物,怎能落入土匪手中?张望朝拼命争夺,可土匪人多,张望朝被打倒在地。 阿弥陀佛,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个人已经到了他们当间儿。大伙儿一看,竟是觉尘。马太太心里说,就你这身子骨儿,还想跟人家十几号手持刀枪的土匪动手,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没等马太太劝觉尘走开,红脸大汉阴着脸道:这没添草料,哪蹦出你这个秃驴来?识相点的赶快离开这,不然,让你死了都找不到鬼门关的门冲哪儿开! 觉尘嘿嘿一乐:这事老僧是管定了! 红脸汉子手一挥,身后一胖一瘦两个土匪,不由分说抡刀就砍。觉尘见状笑道:阿弥陀佛,那就别怪俺不讲义气了!双臂一分,立了个门户。身子轻轻一晃,纵身一跃,就跃到了瘦子马脖子上,像老鹰抓小鸟一般一把将瘦子抓住,当胸就是一掌;瘦子只觉胸口发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旁的胖子见来者不善,挥刀就砍,觉尘不慌不忙,变戏法似地将胖子手里的刀夺了过来,胖子痛得直叫,腕子早被觉尘扭断了。 红脸汉子一见,脸都白了,也不顾手下了,上马就跑,脚刚踏上马镫,就被觉尘拽了下来,没等反抗,那只玉观音挂坠已到了觉尘手中。觉尘道:东西留下来了,你可以走了。红脸汉子如遇大赦,上马狂奔。瘦子和胖子忍着痛,给觉尘磕了两个响头,也上马跑了。 觉尘看了看挂坠道:好漂亮的玉观音。张望朝走到觉尘跟前,双手一揖:多谢师父,俺代爹娘谢过了。 觉尘打量了张望朝一眼,道:施主言重了,举手之劳,何必言谢。施主说代爹娘谢过,莫非,这只挂坠有什么来历? 张望朝接过挂坠道:师父有所不知,俺此次流落关东,一为谋生,二为寻找俺爹。俺娘临终前将此物交俺,说这是当年爹给她的订情之物,也是俺和爹的见面信物。 觉尘双掌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愿施主早日骨肉团聚。老僧还得去别处挂单,诸位慢走。 师父请留步!一伙强徒转眼间竟被觉尘给打得四散奔逃,马太太又惊又喜,走到觉尘面前躬身施礼,多谢师父救命之恩。要不是师父拔刀相助,俺们已遭不测。 觉尘呵呵一乐:人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要不是那几个馒头,老僧俺说不定早就饿倒街头了,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敢问太太尊姓大名,容老僧日后相报赏饭之恩。 张望朝道:俺们东家是马家烧锅掌柜马凤玖,这位是太太! 觉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僧定会去马家讨酒喝。说罢,扬长而去。 望着觉尘离去的背影,张望朝心说,老和尚真是怪人,要有他那一身好功夫该多好呀! 进香回来后,马凤玖得知妻子和女儿有惊无险,很是高兴。当他得知关键时,张望朝、吴瑞坤拼死护主时,拍着二人的肩膀道:好好干吧,俺不会亏待你们的。 张望朝发现,马潇湘对他比以前更好了。有一次,马潇湘给他做了双千层底,正在试的时候被吴瑞坤看到了。吴瑞坤嘿嘿一笑:张大哥,还是你有福呀,你瞧,小姐对你多好。吴大哥,你在胡说些什么?马潇湘脸儿一红,扭身跑了出去。 三 早上,刚刚吃过早饭,张望朝和吴瑞坤正要下酒窑,马凤玖将他俩叫进了上房:今年庄稼欠收,高梁奇缺,俺准备让你俩去黑山采购高梁,以备今冬酿酒之需。这是重任,两人自是答应。马凤玖便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交给张望朝,二人将银票掖在腰里便往黑山赶。 到黑山后,二人发现,因为庄稼欠收,和马记烧锅打交道的几家粮栈都将高粱囤积起来,就是外卖,价钱也翻了几倍。得到这一消息,二人犯了愁。 晚上,二人在喝闷酒,一旁桌子有人说话了:不就是红高梁嘛,你们要多少? 二人扭头一看,一个五十岁左右长着八字须的汉子正在自斟自饮。吴瑞坤走过去问:不知这位大哥有多少高梁可卖?中年汉子有些不耐烦:俺不是问过了吗,你们想要多少有多少? 有高梁可购,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张望朝说想买五百担,中年汉子说他手里正好有五百担,让他们去看货。二人跟着中年人来到他的住所,高梁是不少,可都是些瘪籽儿。 另外,中年汉子出的价钱让他们也接受不了。出来时,马凤玖交待过,好高梁最多一两银子五担,现在,中年人居然提出这样的破高梁也是一两银子五担。中年人看出二人为难,将张望朝叫到外边低声道:兄弟,今年高梁欠收你又不是不知道,俺这高梁还是去年的呢!实话告诉你,这样的高梁,你花钱也买不着。张望朝道:可俺们东家有交待呀,要二分银子一担的好高梁,你这样的高梁,就是价钱再低,俺们也不能要。汉子埋怨张望朝死心眼,答应他,价钱就按二分一担算,另外有二厘给他回扣。 五百担高梁,一担二厘银子,就是十两银子呀,够你小子过大半辈子了。这么好的事儿哪儿找去?汉子轻声道。 张望朝道:这可使不得,东家有交待,要好高梁。 中年汉子无奈,只好作罢。吴瑞坤问张望朝刚才怎么谈的,张望朝将刚才和中年人的谈话叙述了一遍。吴瑞坤听罢惊叫:大哥,这好的事怎么就不答应呢?这事要办成了,咱俩盖房子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可回去怎么向东家交待呀?张望朝急了。 大哥,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托着东家给的二分银子一担的价钱,现在是一粒高梁也买不到,吴瑞坤指着中年汉子说,虽然这位大哥的高梁不怎么样,可总比没有强吧,咱们只是用来酿酒,又不是给人吃的。再说了,咱们又得了二厘银子的回扣,东家的高梁也收到了,这位大哥的高梁也卖了,这不是三全其美的好事吗? 马家烧锅(3) 瑞坤,这可使不得,让东家知道了,饭碗可就砸了。再说,东家对咱们不薄,当年,要不是东家用绿豆汤把你救活,你早就没命了。这人,得知恩图报。张望朝劝道。 吴瑞坤道:大哥,这种好事咱们八辈子也遇不上一回。你要不干,俺干。东家临出门时不是有交待事情让俺做主吗?出了事俺兜着,你就等着分钱吧!吴瑞坤不顾张望朝劝阻,走到中年人身边道:这位大哥,刚才不是说了吗,一担高梁二分银子,有俺们二厘银子的回扣,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望朝干着急没办法,他知道东家的脾气,这事让东家知道了,非发脾气不可。也不知道东家是怎么想的让吴瑞坤掌事。回去的路上,张望朝埋怨吴瑞坤做事太武断,吴瑞坤将五两银子塞给张望朝。张望朝道:这种昧心钱俺不要,你还是揣着自个儿用吧!吴瑞坤不以为然:大哥,你这样成不了事,也好,这钱俺先替你收下,需要时到俺这儿来拿。 回到家,出乎张万朝意料,马凤玖检验高梁成色时,不但没责备吴瑞坤,还大大夸奖了他一番,说他灵活机敏。得到东家赏识,吴瑞坤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心想,就是马潇湘不嫁给俺,有这十两银子,娶一位心仪的姑娘开个像样的买卖也绰绰有余了。 却说张望朝,从黑山回来后百思不解。东家在酿酒方面非常讲究质量,更不允许酿酒的材料以次充好,这次是怎么了? 望朝哥,俺爹叫你! 这天晚上,张望朝正准备回屋睡觉,后边传来马潇湘轻柔的声音。没等他问个究竟,马潇湘的身影早就不见了。马潇湘对他好,张望朝心里早就觉察出来,可他只是个伙计,人家是千金小姐,这样的想法想想都是错误的。所以,张望朝对马潇湘总是敬而远之;可越这样,马潇湘越是对他好,这不,昨天还悄悄递给他一杯白糖水解暑呢!白糖可是稀罕物,长这么大,张望朝还是头一回尝到,简直比蜂蜜还要甜。看着他将白糖水一口气喝下,马潇湘又用一方香帕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珠。马凤玖对他也不错,总是耐心地将酿酒的各道工序讲给他听。天都这么晚了,东家找他啥事呢? 来到马凤玖的房中,张望朝道:东家,您找俺?马凤玖在太师椅上等他,见他进来,示意他坐下。张望朝没坐,马凤玖道:望朝,俺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俺有事和你商量。 张望朝只得拘谨地坐下,马凤玖道:望朝,转眼,你来俺这儿快两年了吧?张望朝点头:多蒙东家照顾,要不,俺和瑞坤不知流落在哪儿呢! 望朝,话不能这么说,你和瑞坤也为咱们的作坊出过不少力嘛!马凤玖端起茶碗道:咱们言归正传,俺晚上找你来,是想告诉你,打明天起,你就是作坊里的管账先生了。 张望朝愣住了。管账先生在作坊里可是除了东家马凤玖以外,权力最大的管事人了。账房的刘先生不是好好的吗,东家为什么让他当这个账房先生呢?那刘先生呢? 马凤玖似乎看出了张望朝的心思,笑道:望朝,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展示了你的才华,让你当管账先生其实也是委屈你了。刘先生老母病重,他要回老家照顾母亲,可咱作坊的账不能没人管呀,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了。 东家,可俺觉得瑞坤比俺更合适。张望朝道。 望朝,俺观察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你接替刘先生是对你的信赖;至于瑞坤,还是当他的酿酒师吧!马凤玖将茶碗放在桌子上,没事了,你回吧,别忘了明天到刘先生那儿接账。 从东家房中回来,张望朝怎么想怎么不明白,最后,他去了刘先生那儿。 刘先生说:望朝,其实,东家早对你和瑞坤试探过了,瑞坤虽然机敏过人,但却心术不正。 心术不正?张望朝一愣。 刘先生道:望朝,还记得东家让你们俩去黑山买高梁一事吗?那个卖高梁的是东家的朋友,他就是想试试你们俩谁可以重用。吴瑞坤吃了回扣,而你没要,所以,东家就择你而用了。 张望朝恍然大悟。他没想到这原来是东家择人的一条计呀!在佩服东家深谋远虑的同时,也暗暗为吴瑞坤捏了一把汗。还好,一切照旧,马凤玖并没有揭穿吴瑞坤。不过,对他当上管账先生,吴瑞坤倒是不服输,可他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刘先生走后三个月里的一天晌午,张望朝又被马凤玖叫了进去。今天也不是交账的日子,东家怎么又喊他进屋?东家的屋,平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出入的。 张望朝进屋,发现八仙桌上竟然摆好了四菜一汤,他一进屋,马潇湘就迎过来笑吟吟道:俺爹都等你半天了。 望朝,来,快坐下,今天没事,咱爷俩喝几杯。马凤玖坐在那儿笑着打招呼。 聊了一会儿生意和账目上的事儿,马凤玖给张望朝满了一杯酒:望朝,俺今天让你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东家,您太客气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张望朝道。 马潇湘过来添菜,马凤玖使了一个眼色,马潇湘噘嘴儿出去了。马凤玖这才道:看见了吧,这丫头让俺给惯得没边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呀! 马潇湘才貌双全,虽说长在富足之家,但却丝毫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柔,此时,东家跟他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张望朝想到了马潇湘看他含情脉脉的眼神,突然有一种预感,可又马上否定了,嘴上道:东家,您这话是从何而起呢? 马凤玖便对张望朝说,他有意想将潇湘嫁给他,张望朝听罢连连摆手:东家,您的美意俺心领了,可小姐是凤凰,俺只是个山鸡,山鸡又怎么能配得上凤凰呢? 马凤玖笑道:望朝,话不能这么说。俺看你是个人才;再说,潇湘早就对你有意。这丫头的心事,俺这当爹的最清楚。你看她啥时对谁好过,唯独对你,比对俺都好。你也不要左思右想了,你又没订婚,父亲不在,母亲病故,你的亲事,就得由俺来操持。 于是,在马凤玖的操办下,马潇湘嫁给了张望朝。喜事那天,张望朝披红戴花,和马凤玖一起,站在门口迎接亲朋好友。 阿弥陀佛,恭喜马东家! 忽地人群中来了一个和尚。张望朝一看,这和尚竟是几个月前救夫人和小姐的那个癫僧觉尘。今天觉尘穿了一身干净僧袍,手里拿着一串念珠,让人一眼竟没认出来。 马凤玖这边已抢先施礼了:多谢这位师父,但不知师父来自哪座宝刹? 觉尘双手合十道:马东家,有缘何必曾相识?令爱大喜之日,老僧特来讨杯素酒,祝愿他们夫妇白头偕老,也祝愿您的作坊日进斗金。这是俺给小夫妻的贺礼,请马掌柜笑纳。觉尘说着,从袖口内掏出一个玉如意,递到马凤玖手上。 马凤玖一看,这玉如意是玉中极品,是个难得的宝贝,暗想自己与觉尘素不相识,怎能接受如此重礼?于是笑道:多谢师父美意,你俺素昧平生,这么贵重的礼物定是师父心爱之物,俺怎么能留呀! 觉尘将话儿叉开,看着张望朝笑道:马掌柜,你这位女婿可是百里挑一呀! 张望朝这才轻声对马凤玖道:岳父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就是数月前救夫人和小姐的那位师父呀! 这时,马太太恰从院内走出,一见觉尘,立即躬身施礼。马凤玖一见,也赶忙下拜:多谢大师救下拙妻和小女。 马东家言重,出家之人讲究与人为善,路见不平也是应该的。觉尘说到这儿抬头看了一眼张望朝,施主,马东家对你是恩重似海,你可要好好报答人家呀! 多谢大师,俺会的。张望朝道。 张望朝一边将觉尘往贵宾席上领一边琢磨,这觉尘一扫褴褛之相,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礼品?觉尘挂单装癫,行动不定,一定是个奇人,有机会,得向他好好学几招。因为今天他唱主角,等酒席摆上,再去贵宾席去找觉尘,发现觉尘早就不见了。 此时,热闹的人群中,最闹心的是吴瑞坤。吴瑞坤不明白,这东家怎么就将闺女嫁给了张望朝呢?论能力,论相貌,俺哪儿点比不上他?他张望朝不就是会对两个破对子吗?再说,当年,俺曾祖父还是你们马家的大恩人呢,要不是俺曾祖父仗义,你们马家还不知有没有今天呢! 马家烧锅(4) 可嫉妒终归是嫉妒,也不能露到表面上,办喜事的时候,吴瑞坤的脸笑得比谁都开心,力也出得最多。晚上,新娘新郎进了洞房,望着新人窗户上映的大红喜字,吴瑞坤狠狠地捶着炕沿,心里在想,这人都是命,一同闯的关东,一同给人家当伙计,凭什么好事儿都落他张望朝一个人头上了呢? 四 张望朝真是时来运转,一年后,马潇湘就生了个胖小子,取名时俊。经过几年的锻炼,张望朝终于可以独挡一面了。马凤玖干脆将作坊交给女婿打理,自己每天抱着孙子享受他的天伦之乐去了。 吴瑞坤知道,给马家当一辈子伙计也没出息,再说被张望朝管着心里也不舒服;于是,他就怀揣着那十两回扣来的银子,自己另起炉灶做起了小买卖,后来本钱积多了,就开起了药材店。 吴瑞坤当上了掌柜,娶了镇中王秀才的五姑娘望月。望月也识文断字,长得也不错。结婚不久,吴瑞坤和望月去县城,遇见了张望朝和马潇湘,吴瑞坤看了看望月,又看了看马潇湘,他发现,望月长得不比马潇湘差,当年的不快这才烟消云散。不久,望月也身怀有孕,看着媳妇隆起的肚皮,吴瑞坤很是惬意。 可望月生产时,却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吴瑞坤望着襁褓里的儿子泪流不止。 吴瑞坤发送了媳妇,孩子没有了奶水,却成了大问题。后来,丫环春桃出主意用羊乳喂养,这才解决了儿子吃奶的问题。可这孩子天生体弱,三天一大病,五天一小恙,弄得吴瑞坤心神不宁。这几天,儿子又患了重病,找了几个郎中,都说孩子时日不多,让吴瑞坤准备后事。 这天,吴瑞坤正在柜台旁犯愁,打外头走进一个五十岁上下留着山羊胡子的相面先生。那先生一进门,就对吴瑞坤说:掌柜的,您印堂发暗,双颊透青,必主凶厄之灾,轻则骨肉分离,重则家破人亡! 吴瑞坤没想到他的家事一下子让相面先生看了出来,于是毕恭毕敬请人家坐下喝茶,相面先生说:吴掌柜,说出来您别不爱听,导致您媳妇病逝的罪魁祸首,就是您那出生不久的小少爷!吴瑞坤当时就急眼了,他怎么竟说儿子是导致媳妇死亡的罪魁祸首呢?相面先生看出了他的心思,正色道:吴掌柜,您是不是觉得俺在危言耸听?这孩子命硬,不但克死了生母,而且他出生的当天,克死的还有家中的生灵,您想想,还有什么生灵死了? 吴瑞坤惊讶不已。孩子出生那天,媳妇死了,那条看家的大狗大黄不也死了吗?这相面先生真是个神仙,吴瑞坤的脸色缓和下来了。相面先生继续说道:吴掌柜,让俺说中了吧,俺还要告诉你,如果此子不亡,你们家遭殃的事儿还在后头呢!相面先生这么一说,吴瑞坤忙把他请到了后宅,关上门哀求道:先生,求求您给俺们家好好看看吧!相面先生有些迟疑,吴瑞坤早将一两银子递了过去,相面先生这才说:吴掌柜,实话跟您说了吧,如果想让家业发达起来,办法只有一个,不知您能不能狠得下心来。 先生请讲。吴瑞坤此时虔诚得不得了。 好,那俺就说了。相面先生轻咳了一声,俺这样做,得折损俺阳寿一年呀!不过,为了吴掌柜将来能家业兴隆,子孙满堂,俺只能狠下心来了。吴掌柜,明天就是吉日,可在午时三刻吉时将小少爷送到荒郊。 先生,此话怎讲?吴瑞坤不解。 相面先生呷口茶润了润喉:俺刚才已经看过小少爷,不出半月,必然夭亡。不过,如果想家业昌隆,最好的办法是将他送到荒郊,家中的煞气方散呀!能不能做得到,那就看您有没有狠心了!不要以为他是您儿子,其实,是您前世的讨债鬼! 吴瑞坤吃了一惊,扔到荒郊野外不就是喂了野狗饿狼?儿子虽然重病将亡,可毕竟是他的骨血呀!吴瑞坤有些为难,相面先生道:吴掌柜要是狠不下心来,就算俺什么也没说。这银子您收回去!说罢,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 望着桌子上的银子,吴瑞坤心里犯开了合计。春桃跑过来说,小少爷病加紧了,吴瑞坤跑过去一看,儿子面白如纸,呼吸急促,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吴瑞坤的心里既疼又恨。刚刚生下就克死了娘亲和护家的大黄,如果不按相面先生所说,指不定还要遭什么殃呢!反正他不日也要夭亡,还不如按相面先生所说让其早日投胎!于是,第二天中午,吴瑞坤抱着儿子说去看郎中就出了门,趁人不注意来到了荒郊,将昏迷的儿子扔在了一个土沟内,回来后,对下人们说,看郎中时,孩子就断气了。可毕竟孩子还有一口气呀,吴瑞坤不放心,第二天又跑去看,发现儿子不见了。吴瑞坤有些发慌,儿子怎么会不见了呢?这时,他发现,土沟内有一泡新拉的狼屎,知道儿子被狼叼走了。 相面先生的话还真灵验,药铺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只是,没妻的男人是根草,让吴瑞坤感到烦闷的是,妻子逝去好几年了,竟没有一个媒人踏进门坎。他心里很是着急,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得尽快说房媳妇,生下个一男半女呀!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媒人上门。 五 转眼,又过去了好几年。 清明节这天,吴瑞坤孤零零给妻子上坟回来,迎面遇到了张望朝。张望朝手里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正在一个吹糖人儿的摊子前挑糖人儿呢!这几年,马家烧锅的生意很是兴隆,方圆百里,南北三县,都到这儿来进酒。马凤玖见女婿的生意做得不错,带着夫人回天津杨柳青又开烧锅去了。 大哥,这孩子是谁的?吴瑞坤问道。 这是你二侄儿呀!张望朝笑逐颜开,指着吴瑞坤对男孩儿说,时英,叫吴叔叔。 男孩儿仰着一张漂亮的脸冲着吴瑞坤笑了:吴叔叔好。 这孩子,真聪明。吴瑞坤夸赞道,对了大哥,这孩子长这么大,俺怎么头一回看见? 张望朝道:你嫂子生这孩子时,你去外地进药材去了,俺就没告诉你。后来,这孩子得了一种怪病,让俺岳父抱到杨柳青老家调治去了,这不,病好了,俺就把他给接回来了。 吴瑞坤这才想起,几年前,有一次他被张望朝请去烧锅喝酒,见马潇湘挺着个肚子招待他,不久,他就去关里进药材去了。没想到,张望朝又添了个儿子。想起自己,再看看人家张望朝,吴瑞坤的心里特不是滋味。 别了张望朝,吴瑞坤回到铺子里,伙计将一封信交给了他。这封信只有收信人的名姓却没有写信人的地址,吴瑞坤感到很奇怪,打开书信,吃了一惊。原来,出去进货的伙计来望被唐王山绺子给劫去了,要想赎回人和货物,得拿三百两银子。三百两银子,差不多是他吴瑞坤的整个家底呀,可来望和几个伙计在土匪手里,过了期限,土匪撕了票,那损失就更大了。没办法,吴瑞坤只得揣着三百两的银票去了唐王山。 吴瑞坤见到了土匪头子谢老七,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谢老七瞥了一眼,脸当时就变了:吴瑞坤,你小子耍老子玩吗?俺冲你要三百两银子赎人,你怎么只出一百两?来人,把这小子拖到后山喂狼! 大当家的,您听俺把话说完。吴瑞坤眼前倏地闪现了一下张望朝的影子,眉头一皱,对谢老七道:大当家的,这一百两银子俺就是砸锅卖铁了,如果大当家的能放俺一马,俺就给您指出一条发财的明路,您看怎么样? 说,要有半句谎话,俺灭了你全家!谢老七抬手一镖,吴瑞坤的瓜皮帽子一下飞了出去。 吴瑞坤吓得当时就尿了裤子,战战兢兢地说:大当家的,您就借俺十个胆儿俺也不敢呀!实话跟您说,马记烧锅的东家张望朝有的是钱,甭说别的,就他脖子上戴的那只羊脂玉佛挂坠,就是无价之宝——那是他岳父马凤玖的祖上传下来的,据说,那是康熙皇上赏赐的。如果俺说的是假话,您再杀俺不迟。 吴东家,俺就信你一回。谢老七笑道,可俺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卖张望朝呢?他跟你有仇吗? 吴瑞坤道:大当家的,夺妻之恨,这总不能忘吧?当年,俺和张望朝一同在马家当伙计,马小姐本来钟情于俺,可却让这小子使坏抢了先。您说,这仇,俺该不该报? 谢老七捋了一下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吴东家,那俺就替你出这口恶气,是个爷们儿,都不受这个窝囊气。 马家烧锅(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