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七次我鄙视了自己的灵魂……第二次是我看见她在瘸者面前跛行的时候……
——纪伯伦
回忆中有一座会移动的“桥”,一座古老残旧而又摇摇欲坠的“桥”,她在痛苦中穿行,在忍耐中穿行,在孤独中穿行——她的承载量太小,只能承受一个婴儿的重量,抑或是一个书包的挤压;她上面的风景太少,只能望见蓝天黄土,望见你爱的人——她是外婆那近乎九十度弯曲的老腰……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这次你们肯定猜不到我比划的是什么!”我被小伙伴们期待的目光重重包围,心想一定得演一个好玩儿点的人物,好让他们捧腹大笑!
灵机一闪,我抓起地上的书包,背到背上,故作沉重地将腰一点一点地落下去,“老态龙钟”地挪起步子来,一步一呻吟,一步一捶腰。虽然弓着腰的我目光所及只是一片黄土,但我早已想象出伙伴们前仰后倒的滑稽样儿。这不,个个都拍手叫好,连声叫到:“我知道!我知道!你演的是你外婆!”我低着脑袋偷着乐,仿佛还不过瘾,我又装出外婆沙哑的声音:“你!你们……你们好大胆……”这次,我想抬头收获喜悦的目光,但取代一片黄色的——是那座“桥”!是弓着腰的老外婆!
“咚……”
手中的书包被吓得发软的我一抖,清脆地砸在黄土上。
天啊!外婆一定会骂死我的!说不定还得向妈妈告状!不行不行,我可不想受妈妈的“严刑逼供”啊!还是我直接去“自首”?但是……诶,谁来救救我!正当我羞愧难当又惊恐万分之时,外婆身上那座残旧的“桥”在我面前缓缓掠过,她一只手搭在肩上,扶住弯曲得不能再弯曲的腰,在腰弯下去的那一刻,她那富有棱角的脊椎仿佛要扎破表面破旧的衣裳而插出来;她另一只如枯树枝般的手正一点一点地往地上我的书包处移动,轻微的颤抖告诉我,这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绝不亚于普通人练体操!她终于触到了我的书包,仿佛用尽全力,她顿了顿,书包这才缓缓升空。那双手轻轻掸去书包上的灰尘,随即又把它压在了外婆自己的背上……
这……这叫我如何自处!外婆,你骂我呀!为什么不骂我!明明是我做错了,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一股滚烫滚烫的液体侵入我的视线,使眼前一切都笼上一层朦胧的水蒸汽,美丽得不真实。
“来,回家了……”外婆的腰压得极低,悲伤的目光只能交给一片黄土,我羞愧地跟在后面,这么看来,我竟比外婆要高出一个头了……眼前佝偻的身影,一步一呻吟,一步一捶腰,这如何能叫我不鄙视几分钟前自己那可恶的嘴脸!我在心中无数遍呐喊着对不起,却未曾让那三个字冲出我的喉咙,只能将其化作深深的自我鄙视咽回肚里。
诶,那一天回家的路何其漫长!
终于,在时间浪潮的侵蚀下,在岁月风沙的掩埋中,那座古老沧桑的“桥”彻底倒塌了,留下一堆残砖烂瓦,积压在我心中一角。在前进的道路上,不变的是“桥”上的风景——那个佝偻的身影,那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腰,那面对黄土的脸,那只能与黄土交流的目光——那不仅是深爱的外婆,更是可鄙的从前的那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