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座坟墓,埋着先辈的过去,和我的将来,埋着一条盘虬的根!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渺,归思难收。然而前人的故乡终究是可望可思可盼的,我却犹如无根的浮萍,起伏于无依的失落中。
我的故乡,又在哪里呢?
拾级而上,沉默的青石板在脚下匍匐,就像一条温顺的青蛇驼着你,两侧,树木飞鸟般向后扑楞翅膀——山城特有的小石阶,爬过一座又一座揽云的山。一座山的脚下,是我度过童年的地方,我外公外婆的家。那是我的故乡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门前有一棵枇杷树,那是我未冗面的外公栽种的。我只记得月影幢幢下与表兄的欢笑和外婆焦急不失慈爱的呼唤声,有饭香在向顽童发出回家的诱惑……
一砖一瓦,父亲累起了一个家,他把家安置在他十六岁独自走出的小山村,就像一声声来自心底的莫名召唤,漂泊十几载的游子返回了起点,带回了他的妻子——我的母亲和我。我对于这个似与我毫不相干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怀着敬仰和些许怨恨——这是我父亲的故乡却不是我的,又或是一个怎样陌生的故里!就像面对失散而重适的至亲,我的心选择了沉默。
一个下午,母亲正在整理泡菜。把新摘的白菜切去根,整棵从拳头大小的坛口塞进去,盖上倒扣的碗似盖子,坛檐与盖子的接口处倒水密切空气,不消一周,酸辣带甜的重庆泡菜就可以吃了。之所以是正宗的,缘由在于坛中的水。那水是几年前外婆看望我们时带的,四五十年的老水,外婆抱着十来斤重的坛子和水挤上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母亲曾对我说,她小时候吃的泡菜就是从这坛水中泡就的。如今,患有胃病的母亲早不能吃泡菜了,却年年如旧地往坛口塞进一棵棵白菜,犹如往自己的心中塞满一年又一年对外婆、对兄弟姐妹,对远在重庆的故乡的思念。
然而母亲终究是幸福的,我也在霎那间明白了什么。
故乡难道只是时空上的某一点吗?我想不是的。父亲回归的,不是一个出生地而已,而是为了血脉相连的我的伯叔,为了后坡上几座小坟——墓碑上刻着心底最觉情的喃语。而母亲,虽然离开了她的出生地,却把故乡的思情塞进坛子放在身边,更何况,她还有我和父亲,有一个家。家,也是一个故乡。
是的,家也是一个故乡。我的故乡,不在别处,就在心里;我的心,放在家里。
如果故乡是一座坟墓,埋着永不消散的我的眷念,它,就是我的归处。